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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居易《醉吟先生傳》賞析
【作者簡介】白居易(772-846),字樂天,晚號香山居士,又號醉吟先生,原籍太原,后遷下邽(今陜西省渭南縣東北)。貞元進士,授秘書省校書郎,當過左拾遺和贊善大夫,因上表要求嚴緝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兇手,得罪執(zhí)政者,貶為江州司馬。后任杭州刺史、蘇州刺史等職,官至刑部尚書。在文學上積極倡導(dǎo)新樂府運動,主張“文章合為時而著,歌詩合為事而作”,強調(diào)繼承《詩經(jīng)》的現(xiàn)實主義傳統(tǒng)和杜甫的創(chuàng)作精神,反對“嘲風雪、弄花草”別無寄托的無病呻吟。對自己的文學主張,身體力行,在《秦中吟》和《新樂府》中有大量反映民間疾苦、揭露政治黑暗的作品。晚年意志消沉,不問政治,詩酒自縱,茍全性命。著有《白氏長慶集》。
【題解】本文選自《白氏長慶集》,這是白居易于開成二年(837)寫的一篇自傳性散文,記敘他“退居洛下”十年間的生活情景。白居易遭受貶謫后,意志逐漸消沉,晚年尤甚,詩酒自縱,怡悅情性。看似超脫,實則反映了他內(nèi)心深刻的矛盾和痛苦。他的“醉吟”生活是毫不足取的,一遇挫折便心灰意冷,逃避現(xiàn)實,茍全性命,這種懦夫的脆弱,也是封建時代很多文人的通病,這是應(yīng)該批判的。但是這篇文章的藝術(shù)性確實是很高的,傳主風神蕭灑的形象栩栩如生,語言平易、自然,甚至“漫不經(jīng)心”,如行云流水,朗月清風。
【原文】醉吟先生者,忘。其姓字、鄉(xiāng)里、官爵,忽忽不知吾為誰也?;掠稳d,將老,退居洛下。所居有池五六畝,竹數(shù)千竿,喬木數(shù)十株;臺榭舟橋,具體而微先生安焉家雖貧,不至寒餒;年雖老,未及昏耄。性嗜酒、耽琴、淫詩。凡酒徒、琴侶、詩客多與之游。(總括地寫“退居洛下”的生活-環(huán)境、心境愛好交游。)
游之外,棲心釋氏,通學小、中、大乘法。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,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,彭城劉夢得為詩友,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。每一相見,欣然忘歸。洛城內(nèi)外六七十里間,凡觀寺、邱墅有泉石花竹者,靡不游;人家有美酒、鳴琴者,靡不過;有圖書、歌舞者,靡不觀。自居守洛川,洎布衣家以宴游召者,亦時時往。每良辰美景,或雪朝月夕,好事者相過,必為之先拂酒罍,次開詩篋;酒既酣,乃自援琴,操宮聲,弄《秋思》一遍。若興發(fā),命家僮調(diào)法部絲竹,合奏《霓裳羽衣》一曲;若歡甚,又命小妓歌《楊柳枝》新詞十數(shù)章。放情自娛,酩酊而后已。往往乘興履及鄰,杖于鄉(xiāng),騎游都邑,肩舁適野。舁中置一琴、一枕,陶、謝詩2數(shù)卷;舁竿左右懸雙酒壺。尋水望山,率情而去;抱琴引酌,興盡而歸。如此者凡十年。其間賦詩約千余首,歲釀酒數(shù)百斛。而十年前、后賦釀?wù)卟慌c焉。(具體記敘“退居洛下”的生活情景。)
妻孥弟侄慮其過也,或譏之,不應(yīng);至于再三,乃日:得中,必有所偏好。吾非中者也。設(shè)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,以至于多藏潤屋,賈禍危身,奈吾何?設(shè)不幸吾好博弈,一擲數(shù)萬,傾“凡人之性,鮮財破產(chǎn),以至于妻子凍餒,奈我何?設(shè)不幸吾好藥,損衣削食,煉鉛燒汞,以至于無所成有所誤,奈吾何?吾幸不好彼,而自適于杯觴諷詠之間,放則放矣1,庸何傷乎?不猶愈于好彼三者乎?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,王無功所以游醉鄉(xiāng)而不還也。”遂率子弟,入酒房,環(huán)釀甕,箕踞仰面長吁太息曰:“吾生天地間,才與行不逮于古人遠矣;而富于黔婁,壽于顏淵,飽于伯夷,樂于榮啟期,健于衛(wèi)叔寶,幸甚,幸甚!余何求哉?若舍我所好,何以送老?”因自吟《詠懷詩》云:抱琴榮啟樂,縱酒劉伶達。放眼看青山,任頭生白發(fā)。不知天地內(nèi),更得幾年活?從此到終身,盡為閑日月。吟罷自哂,揭甕發(fā)醅,又飲數(shù)杯,兀然而醉。既而醉復(fù)醒,醒復(fù)吟,吟復(fù)飲,飲復(fù)醉,醉吟相仍,若循環(huán)然。由是得以夢身世,云富貴,幕席天地,瞬息百年。陶陶然,昏昏然,不知老之將至。古所謂“得全于酒者”,故自號為醉吟先生。(為自已嗜酒吟詩的生活進行辯解,抒發(fā)自己抑郁失意的心情。)
于時開成二年。先生之齒,六十有七。須盡白,發(fā)半禿,齒雙缺。而觴詠之興猶未衰。顧謂妻子云:適矣;今之后,吾不自知其興何如?。ńY(jié)尾點明寫作時間。重申以“觴詠之興”把握現(xiàn)在之志。”)
【譯文】醉吟先生,忘記了他的姓名、籍貫和官秩爵位,恍恍惚惚地不知自己是誰。在外做官三十年,將要老了,退居洛陽。自己的庭院里有五六畝大小的池塘,有幾千竿的翠竹,有幾十株松柏之類的高大樹木;亭臺、樓榭,扁舟、小橋,園林之形已經(jīng)具備,但是規(guī)模很小。先生安居其中。家里雖然貧窮,卻還不至于挨餓受凍;年紀雖然已老了,卻尚未昏憒糊涂。生來嗜好飲酒,酷愛彈琴,沉溺詩賦,所有那些酒徒、琴侶、詩客大都和他常來常往。
交游之外,潛心于佛經(jīng)的研究,兼學佛教小乘、中乘、大乘各個教派的學說。和嵩山和尚如滿為佛門朋友;和平泉韋楚為山水朋友;和彭誠劉夢得是詩友;和安定皇甫朗之是酒友。和朋友每一相會,便欣然忘歸。洛陽城內(nèi)城外方圓六七十里,所有道觀、佛寺、荒丘、野舍,只要有清泉、怪石、奇花、翠竹的地方,無不去游覽;凡是有美酒、鳴琴的人家無不前去拜訪;有圖書、歌舞的人家無不去觀賞。自從閑居洛陽以來,從普通百姓之家以宴游相邀的也常常前往赴會。每當良辰美景,或雪朝月夕,好熱鬧的朋友來訪,必定先開酒尊,繼開詩箱,開懷暢飲,酣然而醉,于是先生手撫古琴,以宮聲為主調(diào),彈一曲《秋思》;假如興致甚濃,就讓家僮把法曲的鐃、鈸、鐘、磬、幢簫、琵琶等樂器準備好。再合奏一曲《霓裳羽衣》;如果特別高興,就讓小歌妓們再演唱十幾首先,生新創(chuàng)作的《楊柳枝》。放縱情懷自尋歡樂,直至酩酊大醉而后罷休。更常常乘著興會,漫步鄰里,策杖城郊,或騎馬游于城內(nèi),或坐轎前往野外。轎內(nèi)放一琴一枕,陶詩、謝詩各數(shù)卷;轎竿左右掛一對酒壺;尋訪流水,眺望高山;任情所之,率然而往。懷抱琵琶,手擎酒杯,興盡意闌,方返歸途。如此生活整整十年。在此期間寫詩約千余首,每年釀酒約數(shù)百斛,而十年前以及十年后所寫詩所釀酒不算在內(nèi)。
妻子、兄弟、子侄們擔心我這樣太過分了,有時譏諷我,我不理會;他們再三嘮叨,我才說話:“每個人的天性,少有人能夠執(zhí)中,必定有所偏好。我不是能夠執(zhí)中的人。假如我不幸貪財好利而去經(jīng)商,因此達到積金累玉,光耀門楣,招災(zāi)惹禍危及其身,你們拿我怎么辦?假如我不幸喜好賭博,一注扔上幾萬,弄得傾家蕩產(chǎn),因此而使妻兒老小忍饑受凍,你們拿我怎么辦?又假設(shè)我不幸好服丹藥,衣薄食減,每日煉丹,想羽化升天,因而結(jié)果無所成反有所誤,又把我怎樣?我幸而不喜歡那些,而是自我陶醉于詩酒之間,疏放是疏放,難道這有什么妨礙嗎?不仍然比愛好那三種要好得多么?這就是劉伶之所以醉酒而不聽妻子的勸說,王績之所以沉迷醉鄉(xiāng)而不知返的原因。”于是帶領(lǐng)子弟們進入釀酒房,圍著酒缸,他就著腳八叉地坐在地上,仰面長吁慨然而嘆:“我生長在天地之問,才能和品行與古人相比差得太遠了,可是,我比安貧守賤的黔婁富有,比德高命短的顏回長壽,比餓死首陽山的伯夷溫飽,比榮啟期快樂,比衛(wèi)叔寶健康。大幸運了,太幸運了!我還希求什么呢?如果放棄我所愛好的,用什么給我送老?”,
于是自吟《詠懷詩》(從略)。吟罷自我譏笑,掀開甕蓋,淘出酒來,又飲數(shù)杯,昏昏沉沉地大醉。不一會又醒了,醒了又吟詩,吟罷又飲酒,飲酒又大醉,醉酒嘩詩相反復(fù),如同循環(huán)一樣。因此得以夢想身世,云游富貴之鄉(xiāng),以天為幕以地為席,在縹緲的幻想中,轉(zhuǎn)眼就是百年。快快樂樂地、昏昏沉沉地,不知不覺地就要老了。這就是古人所說的:“沉溺在酒中能得以保全。”所以自號為“醉吟先生。”
這時為開成二年。先生年齡六十又七。胡須全白,頭發(fā)半禿,上下齒全脫落了。然而飲酒賦詩的豪興仍然健旺不衰。先生對著妻子兒女們說:“在此以前,我是愉快的;從今以后,我不知道我的興致如何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