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從圖們到牡丹江,從成家到“立業(yè)”,從“永和記”到“昌德記”,拼命掙扎雖說日子比眾多吃勞金的同鄉(xiāng)寬松一些,但總覺身在他鄉(xiāng),亡國奴生活使他心里越來越不踏實。曾多次同母親商量再苦幾年攢點錢還是早些回湖北老家去。同時他也寄些錢給叔父把老家的破房屋修補(bǔ)一下,籌算著一家人回去也好有個住處。
這時他哪里想得到,日本侵略者強(qiáng)加給我們祖國的災(zāi)難越來越加深重,生活的災(zāi)難正懸在父親和我們?nèi)胰祟^上。
那是在1939年秋天,一個日本顧客來到“昌德記”理發(fā),提出要染發(fā)。父親解釋說“組合會”有通知,理發(fā)館不準(zhǔn)染發(fā)。這個日本人大發(fā)脾氣,非染不可。父親不敢得罪,只好請到后屋偷著給他染了發(fā)。隔天來了個挎洋刀穿皮馬靴的偽警察,進(jìn)門就找掌柜的,說是給人染發(fā)犯了事,把父親逮到“圓明街警察分所”去。母親給嚇壞了,跑到“警察分所”去,不讓見。只好有病亂投醫(yī),找“組合會長”,找“評議員”,找日本鄰居,如此折騰了10來天,好不容易才放了人。可母親把人扶領(lǐng)回來時,父親渾身上下又臟又臭沒一處囫圇的,白布衫成了“花”布衫,袖子衣襟碎成臟布條,衣褲布縫虱子成串爬,腰背上青一塊紫一塊,臉上腫的沒點血色,簡直沒了人模樣。
父親回家之后,一連多少日子躲在后屋不出門,不是呆坐發(fā)愣,就是兩眼睛直望天棚。父親是喜愛我的,平常忙累了一天,或有什么愁事,總是把我抱在懷里,臉上很快就會露出憨厚的笑容。
可從這以后,好長時間連看都不看我一眼。母親把我送到他跟前讓他抱,也只摸摸我的頭沒有話沒有笑,平時也不知道吃喝,夜晚經(jīng)常起來摸黑傻坐。母親整宿整宿陪他勸他,他也不哼不哈。后來一早一晚母親領(lǐng)他出門口轉(zhuǎn)轉(zhuǎn)透透空氣,有時領(lǐng)到“興亞舞臺”看段京戲,到“西安影院”看看電影。再后來,他也獨自出去走走逛逛。終于有一天出去了好長時間沒見回來。有人來送信說,你家吳掌柜的在“銀座通”大街上又跑又顛,又哭又笑,又喊又鬧,快去看看吧。母親一下急昏了頭,慌了手腳。好歹有店里大伙擁著到“銀座通”找到父親,原來他已經(jīng)瘋了。七嘴八舌連勸帶唬把他弄回來家,可是一連好幾天都往外跑。母親怕父親總這樣瘋瘋癲癲,跑來跑去會出事,只好一狠心把他綁在后屋頂棚立柱上。